1954年初冬的银川，河套平原已是一片枯黄。牛化东裹着厚军大衣，从列车车窗望见贺兰山时，还不清楚自己行将迎来一次意想不到的“降职”调集。就在这一年的机构调整令里，宁夏省被吊销并入甘肃，他这个宁夏军区参谋长被改派银川军分区司令——外表看是从军区机关中心摔到地市一级，许多同僚都为他鸣不平。

　　时刻向前推二十九年，1925年，19岁的牛化东参加共青团，次年入党。那一年，彭德怀刚踏进黄埔，尚在首期军校肄业。资历牌摆出来，牛化东的老资历放到1955年那批开国将帅中也毫不逊色。可他的革新经历却走了一条极为弯曲的“兵运”道路：先在冯玉祥西北军里隐秘发展党员，1933年任西部军警三旅团长时被弹片击中腿部，随后因伤在洛川被捕；安排多方游说，才把他以“保释治病”身份弄了出来。

　　1937年抗战迸发，他受命潜回第十一旅持续兵运。八年里，他既是“编外政委”，又是“暗线年秋，时机成熟，他一句话便让这支旅整建制起义。重生的三边军分区以这批起义兵为主干，牛化东担任副司令，曲折陕甘宁之间清剿胡宗南残部。1949年9月宁夏战争打响，他率部西渡黄河，三昼夜霸占中卫、吴忠，解放石嘴山时还亲身爬上碉堡督战，这一仗奠定了他担任宁夏军区首任参谋长的资历。

　　宁夏解放后，大规模会战告一段落，剿匪成为首务。剿匪指挥部里，牛化东担任拟定作战方案，亲身到南部山区堵截流寇。他常说一句话：“处理土匪不是只靠枪，先得断粮道。”为此，他让治安部队在汝箕口、苦水堡设卡，三个月就让山里股匪无口粮可抢。1952年末，宁夏境内装备匪患根本肃清。

　　职务的“降级”发生在1954年，但牛化东没有一句诉苦。有人悄然问他：“牛司令，这调集是不是太亏？”他摆手道：“指令便是指令，交兵时子弹可不按官职拐弯。”这句话现在只剩一句简略的“亏什么”传在老部下口中，却把他的性质刻得格外明晰。

　　银川军分区司令的四年，他抓的是民兵主干训练与鸿沟巡护。那时黄河众多，留鸟迁徙，一支步枪得守三百里防地，他干脆推行“护岸民兵连”准则，每村自备小艇、自修堤堰。因办法得力，1957年夏汛，银川段溃口为零，上级一口气给分区记团体二等功，他个人却只领了支农药壳小水壶，放在工作的当地当镇纸。

　　1958年，新建立的宁夏回族自治区康复了宁夏军区建制，牛化东被“一升半”调回当副司令。这一年不少同批干部已评上少将，他却直到1961年才补授军衔，原因无他：长时间卧底兵运、身份穿插，档案资料不齐，审定档期延迟。领衔那天，他把将星别在旧戎衣上，笑称“星星是晚来，但板砖仍是那块”，惹得礼堂里一阵大笑。

　　六十时代初，中心安排老伤残干部分批调理，腰部还嵌着两块弹片的牛化东被列在第一批。1966年3月，他办理了副军职离休。后勤部考虑他的身体，主张去杭州调理。他犟劲上来：“北方枯燥，雨水少，腰疼也忍得住。”终究把户口、行李都留在银川，住进一座普通干部招待所。有人替他请求高干高楼，他摇头：“招待所宅院大，练步枪便利。”

　　闲下来不过几个月，特别时代席卷而至。牛化东虽没挨整，却也被“靠边站”。直到1976年，他已整整七十岁，自治区政协改组急需了解当地军政人士，安排部从“老黄簿”里把他拎出来，任副主席。干部表上写的是“享用副兵团级待遇”。明里暗里都知道：依照惯例离休干部提一级，他该是正军职，可眼下直接跨到副兵团级，足足两级，再一次“跌宕”——却是向上的。

　　1976到1982六年间，他均匀每月下乡两次。固原、海原、同心的雨雪泥泞里常见到那件灰呢干部服，肩章摘掉了，只剩一圈被阳光晒褪的痕迹。随行秘书曾劝他坐吉普，他偏要骑马，说“马背上能随时下去问话”。走到山区小学，他会支着腰弯问孩子“识几个字”，孩子们稚气回一句“能写宁夏”。短短七字，逗得他拍大腿连声好。

　　1982年春，他向自治区党委递送正式离休陈述，自述“年逾古稀，腿力不支”。当时全国正发起干部年轻化，他的请求简直当天同意。七十六岁离休，对生于动乱时代的干部而言并不稀有，可一次副军职离休、一次副兵团级离休，在戎行体系仍属极少数。牛化东的经历卡被军委干部部收作“特别事例”存档，上注短评：“兵运干部，分配多变，政绩结壮”。

　　晚年的牛化东常在家翻看旧戎衣，战友问他为何不进荣军医院。他答得轻描淡写：“创伤陪了我半辈子，尔后再陪半辈子。”1988年冬，他病逝银川，享年八十二岁。悼念会上，宁夏军区礼兵护卫的棺木盖着那面有些褪色的八一军旗。有人注意到，他生前留下的两级离休批文，一向被家族装在牛皮纸袋，随遗物同时交回安排，袋口系着一根旧马缰绳，恰如其人：一线牵起半生浮沉，却一直拴在黄河岸边的乡土之上。